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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该下地狱的时候(2/2)

大地飞鹰作者:古龙 2020-01-11 07:11


    黄金虽然可爱但是太冷、太硬也大无情。

    大多数人都宁愿坐在一张挂着丝绒窗馒的屋子里坐在一张有丝绒垫子的软榻上用水晶杯喝酒。

    这间屋子的主人却喜欢黄金。

    他拥有的黄金也比这世界任何一个人都多得多。

    这问屋子的主人就是吕三。

    用纯金铸成的椅子虽然冰冷坚硬吕三坐在上面却显得很舒服。

    一个人坐在这间屋子里面对着这些用纯金铸成的东西看着闪动的金光通常就是他最愉快的时候。

    他喜欢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因为他不愿别人来分享他的愉快就正如他也不愿别人来分享他的黄金一样。

    所以很少有人敢闯进他这屋子里来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例外。

    今天却有了例外。

    黄金的纯度绝对比金杯中的醇酒更纯。

    吕三浅浅地吸了一口酒把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指甲修剪得极干净整齐的赤足摆在对面一张用纯金铸成的桌子上整个人都似已放松了。

    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喝酒因为只有他最亲信的人才知道这个地方尤其是在他喝酒的时候更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可是今天就在他正准备喝第二杯的时候外面居然有人在敲门而且不等他允许就已经推开门闯了进来。

    吕三很不愉快但是他表面上连一点点都没有表露出来。

    这并非因为敲门闯进来的人是他最亲信的属下苗宣。

    他表面上完全不动声色只不过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喜怒不形刁色的人就连他听到他独生子死在小方手里的时候他脸上都没有露出一点悲惨愤怒的神色。

    他不像班察巴那。

    班察巴那的脸就像花岗石从来都没有表情。

    吕三的脸上有表情只不过他脸上的表情通常都跟他心里的感觉不一样而已。现在他心里虽然很不愉快脸上却带着很愉快的微笑。

    他微笑着问苗宣。

    “你是不是也想喝杯酒?要不要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不想。”苗宣说:“不要。”

    他不像他的主人他心里有了事脸上立刻就会露出来。

    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好像家里刚刚失了火。

    “我不想喝酒也不要喝。”他说:“我不是为了喝酒而来的。”

    吕三笑了。

    他喜欢直肠直肚直性子的人虽然他自己不是这种人可是他喜欢这种人因为他一向认为这种人最好驾驭。

    就因为他自己不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苗宣当作亲信。

    他间苗宣:“你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为了一件大事。”苗宣说:“为了那个班察巴那。”

    吕三仍然在微笑。

    “有关班察巴那的事当然都是大事。”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下来慢慢说。”

    苗宣这次没有听他的话没有坐下去。

    “班察巴那已经把我们一百九十一个分舵都查出来了而且已经下令调集人手动攻击。”

    吕三非但脸色没有变连坐的姿势都没有变只是淡淡地问:“他准备在什么时候动攻击?”

    “班察已那一向令出如风。”苗宣说:“现在他既然已下令不出十天就会见分晓了。”

    吕三也承认这一点:“这个人不但令出如风而且令出如山。”

    他又浅浅辍了一口酒然后才间苗宣。

    “你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苗宣毫不考虑就回答:“我们现在应该立刻把好手都调集到这里来。”

    “哦?”

    “班察巴那属下的好手虽然也有不少但却要分到一百九十一个地方去。”苗宣说:“我们如果能将好手都调集到这里来以逸待劳以众击寡这一次他就死定了。”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因为他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且相信这是个好主意。

    大多数的想法都会跟他一样都会热烈赞成他这个主意。

    吕三却没有反应。

    金光在闪动杯中的酒也有金光在闪动他看着杯中酒上的闪动金光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忽然问出句很奇怪的话。

    他忽然问苗宣:“你跟我做事已经有多久了?”

    “十年。”苗宣虽然不懂吕三为什么会忽然问他这件事仍然照实回答:“整整十年了!”

    吕三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看着他丑陋诚实而富于表情的脸。

    吕三看了很久之后才说:“不对。”

    “不对?什么地方不对?”

    “不是十年。”吕三说:“是九年十一个月要到下个月的十三才满十年。”

    苗宣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佩服之色。

    他知道吕三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是却想不到竟然好得如此惊人。

    吕三轻轻摇荡着杯中的酒让闪动的金光看来更耀眼。

    “不管怎么样你跟着我的时候已经不算太短了。”吕三说:“已经应该看得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我多少总能看得出一点。”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长处是哪一点?”吕三又问。

    苗宣还在考虑吕三已经先说了出来:“我最大的长处就是公正。”

    他说:“我不能不公正跟我做事的人最少时也有八、九千个如果我不公正怎么能服得住人?”

    苗宣承认这一点吕三确实是个处事公正的人。而且绝对赏罚分明。

    吕三忽然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我进来时说过什么话?”

    苗宣记得:‘你说任何人都不准走进这屋子的门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你是不是人?”

    “我是。”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我不一样。”苗宣已经有点急:“我有要紧的事。”

    吕三沉下脸。

    他的脸在闪动的金光中看来也像是黄金铸成的:“我只问你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是。”苗宣心里虽然不服可是再也不敢反辨。

    吕三又反间他:“刚才我有没有叫你坐下来陪我喝杯酒。”

    “有。”

    “你有没有坐下来?”

    “没有!”

    “你有没有陪我喝酒?”

    “没有!”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的我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

    “我记得。”

    “那么你当然也应该记得违背我命令的人应该怎么办?”

    说过了这句话吕三就再也不去看那张诚实而丑陋的脸了就好像这屋子里已经不再有苗宣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苗宣的脸色已经变成像是张白纸紧握的双拳上青筋一根根凸起看起来好像恨不得一拳往吕三的鼻子上打过去。

    他没有这么做他不敢。

    他不敢并不是因为他怕死。

    他不敢只因为三年前已经娶了妻他的妻子已经为他生了个儿子。

    一个又白又胖又可爱的儿子今天早上刚刚学会叫他“爸爸”。

    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冷汗已经从苗宣脸上流下来。

    他用他那双青筋凸起的手从身上拔出一把刀刀锋薄而利轻轻一刺就可以刺入人的心脏。

    如果是在三年前他一定会用这把刀往吕三的心口上刺过去不管成败他都会试一试。

    可是现在他不敢连试都不敢试。

    ——可爱的儿子可爱的笑脸叫起“爸爸”来笑得多么可爱。

    苗宣忽然一刀刺出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苗宣倒下去眼前仿佛忽然出现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他仿佛看见他的儿子在成长长成为一个幢康强壮的少年。

    他仿佛看见他那虽然不太美丽但却非常温柔的妻子正在为他们的儿子逃选新娘。

    虽然他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临死前的幻象可是他偏偏又相信这是一定会实现的。

    因为他相信“公正的吕三”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他相信他的死已经有了代价。

    吕三还是没有抬头还是连看都没有去看他这个忠心的属下。

    直到苗宣刀口上的鲜血开始凝结时他才轻轻地叫了声:“沙平。”

    过了半晌门外才有人回应:“沙平在。”

    他回应得虽然不快也不算太慢门虽然开着可是他的人并没有进来。

    因为他不是苗宣。

    他和苗宣是绝对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吕三说过的话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句也没有忘记过一次。

    吕三还没有下令要他进去他就绝不会走进这屋子的门。

    每个人都认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看来也没有苗宣聪明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有苗宣那么忠诚热心。

    可是他自己一直相信他一定会比苗宣活得长些。

    沙平今年四十八岁身材瘦小容貌平凡在江湖中连一点名气都没有。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江湖中的虚名他一直认为“名气”能带给人的只有困扰和麻烦。

    他不喝酒不赌钱吃得非常简单穿得非常简朴。

    可是他在山西四大钱庄中都已经存了五十万两以上的存款。

    虽然大家都认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可是吕三却知道他的劲气内力暗器掌法都不在武林中任何一位名家之下。

    他至今还是独身。

    因为他一直认为就算一个人每天都要吃鸡蛋也不必在家里盖个鸡棚。

    直等到吕三下令之后沙平才走进这屋子走得并不太快可是也绝对不能算太慢。

    吕三看到他的时候眼中总是会忍不住露出满意的表情。

    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一个部下都不能不满意了。

    他们却没有提起苗宣的死就好像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么样一个人生存过。

    吕三又问沙平:

    “你知不知道班察巴那已下令要来攻击我们?”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

    “不知道。”

    应该知道的事沙平绝不会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他绝不会知道。

    ——在吕三面前既不能显是太笨也不能表现得太聪明。

    “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将人手都调集到这里来?”吕三又间。

    “不应该。”沙平回答。

    “为什么?”

    “因为班察巴那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里。”沙平说:“如果我们不告诉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他又说:“如果我们这么样做就等于已经告诉他了。”

    吕三微笑。

    “你既然明白这一点就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样做了。”

    “我不知道”沙平说“我想过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做才是对的。”